□洪彬
干了22年,依然爱着,一旦投入便不能自拔。我到底喜欢记者什么?
刚入行一年,我接到一个蛮玄幻的任务,让当时的中国首富——刘永行在包头开会期间,在没有提前预约的情况下,接受我的专访。
我何德何能,“截和”这样一位大人物?
我迷茫地望向远方,横下一条心挤进会场的一个旮旯,自顾自地打气——这不是一件能不能的事,而是一件敢不敢的事。布置任务的人也许没抱希望,可接受任务的我,要办!
我一边仔细观察目标人物的穿衣打扮,一边设想了无数种“截和”的开头,直到会议结束了,我眼瞅着目标人物正大步流星地奔向贵宾休息室,老记者们笃定了采访已无可能,于是四散离场,我却一个人小碎步地跟上大步流星,在秘书关门的最后一瞬,喊出了,“刘总,我能不能采访你!”
“当然可以!”门缝里,一张和善的面孔向我点头。
那天下午的采访,我开门见山地问出,“刘总,你穿布鞋、休闲裤,不带一个logo,传统思维中的成功者,穿衣不是很讲究吗?”
这个开篇,也许出乎他意料,会心一笑,他和我畅聊了他的生活观、价值观,当然还有他对包头营商环境的考量。当我蹦蹦跳跳回来交出一篇《我与刘永行零距离》的报道时,好多人依然不愿相信,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,竟能顺利地采到大人物。
勇气,是不是真的比运气更重要?
2011年岁末,群众来电,昆区中央大道一名讨薪者要跳楼。我挺着大肚子往现场跑,没错,一个孕妇在跑现场新闻。那是一栋还未完工的高层建筑,楼梯没有护栏,我溜着墙边往上爬,楼顶风好大,已经有两名救援人员在喊话。
“回来吧!”我也跟着喊,“回来吧!”
“啥事好商量!”我也跟着喊,“好商量!”
我在凌乱的寒风里,依稀听到一个男人断断续续地呜咽。
“我没脸回去……乡里乡亲……跟着我干了一年活……拿不回钱……过不了年……”
所幸,他被救了回来,下楼时,他被搀扶着走在前面,我在后面跟不上,只能隔空喊:“你叫什么?”“哪里人?”“谁欠你们的钱?”我在后面问一句,他在前面答一句,我们谁都看不见谁,只有声音在空荡的建筑物里回响,分明是我在寻求答案,为什么感觉他和我一样,也在寻找答案。
到了地面,人已不见踪影,只有消防员在一边收充气垫一边感慨,“如果真跳下来,这张气垫,保不准能接住……”
这时,我才恍然意识到危险,不禁抬头,望向这栋孤零零的半成品高楼,头晕目眩,我是怎么迷迷糊糊爬上去,又跑下来的?
怕,只是后怕。采访,还要采。之后的一天,我跟着这位大哥,回访他在这座城市的几处临时落脚点,听了一路他辛酸的讨薪故事,连夜赶出一篇《他为什么要跳楼》。
危险的境遇,常常能激发人的深度思考。不论是当事人,还是见证人。
有幸,独立完成了这次报道的全过程,我好像对绝境中的人有了更真切的理解与反思。在给这篇报道配发“记者手记”时,我好像写了这样一句话,“他并不是没有努力寻求帮助,但当他叩问的门窗,都对他关闭时,他选择了这种极端方式。这期间,哪怕一个微笑、一丝温暖,他都可能有更好的选择。”
我希望每个受访者,在我的文章里,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。
去年,我们遇到了电影《孤注一掷》包头版“安娜”,她同意了我们的采访,虽然她知道,一旦个人信息外泄,她或她的家人可能遭受网曝甚至危险,但“安娜”还是选择了相信。这份信任,反而让亢奋的我们,陷入一种焦虑及恐惧。我们要为当事人负责。前进or后退,我们还是决定去完成了这条即便制作出来也可能会被“枪毙”的视频。为了保证“安娜”个人信息的安全,影像处理、声音处理、关键内容处理、点对点传输、阅后即焚……我们想到了所有能想到的。
三个小时的采访,结束的那一刻,我们满头大汗、如释重负,回头再看,一旁的“安娜”竟已泣不成声。
“谢谢你们!这事憋了这么久,我不想说,更不敢说。没想到这次采访,说出来了,反而轻松了。”
安娜郑重其事道谢。我们傻傻矗立。望着她回家的背影。
45岁,我发现,记者和医者很像——有时治愈,常常帮助,总是安慰,必须勇敢。
(编辑:吴存德;校对:王荻;一审:武巧英;二审:贾星慧、王国秀;三审:王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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