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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芳草绿

四月的午后,结束采访匆匆往家赶。却于无意间误入一片都市里鲜有的荒地。灼灼的阳光里,深深浅浅的黄土地上,染着片片透明的嫩绿,崎岖的小路边,几株野生的桃树开满了粉嫩的花。索性停下推着车子慢慢地一路欣赏,走着,走着,突然就想起了少年时的那些春天。

想想,居然是20年前。那时,我在城郊一所相对落后的中学读初三。简陋的校舍坐落在山脚下,校园的后墙外,是一道和教室一样高的东西走向的长堤,当地人称之为“大坝”。

单调枯燥的岁月,大坝是我们的乐园。站在高高的长堤上,俯瞰平房顶上缭绕的炊烟,蛛网般的电视天线,晴朗的四月天,河开燕来,东流的黄河腾起茫茫水雾,为苍黄的原野添一道生机。北侧的山脚,野樱花盛开,体育课上,男生们会飞速逃出校园,去山脚下采花,回来分给女生,漂亮的和活泼的女生就会有一支让人艳羡的花,粉白娇嫩的花瓣,一如青春的容颜。我没有花,喜欢独自站在长堤上迎着微风极目远眺,风掀动着我的短发和衣襟还有我曾与众人格格不入的理想。

突然,有那么一天,视野里多了一个高个子少年,修长的双腿迈过初绿的原野,带一脸阳光的微笑闪进我的眼帘。他站在长堤的另一边,如我一般特立独行,如我一般望着远方的绿水青山。

我开始有些刻意地追随他的影子,哪怕只是浅浅一瞥。最欢欣鼓舞的时刻,莫过于他在最长的课间操时间淡然经过我的窗前,当然,那也是我最惬意的“长堤时光。”就像歌里唱的那样:春天的花开,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,忧郁的青春和年少的我,曾经无知的幻想。那一年,就在偶尔的对视与擦肩而过的沉默无言中飞速掀过了。

第二年,我们毕业,他成了埋在记忆黄土里的珍珠,不拿出来便不会再闪亮,偶尔风吹尘起,那年的记忆也会影影绰绰,可更多的日子是风平浪静,于是,他一天天潜藏。

我上高二的那个寒假,他和几个同学突然造访。70后的寒假,最快乐的就是同学来访,漫长而寂寞的假期,寥落枯燥瞬间会被突至的惊喜冲散,尤其是他的到来,让我一度陷入手足无措的慌乱。两年不见,他比从前更高大英俊潇洒了。我们叽叽喳喳聊着别后的鸡毛蒜皮,偶尔沉默的片刻,他便微笑着望向我。几天后,他竟单独来找我。

那天,我穿着淡绿色的毛呢外套,系着表姐送我的印着蝴蝶花的白丝巾。我们沿着工厂高墙下的石子路慢慢地走着,微凉的春风吹过鸽哨的鸣响,浅浅的余音似岁月悠长。我说,时光能停该多么好。他停下脚步望着我,他抬起手轻轻捋过我额前的乱发,说:“学校后面的山上每年春天都开满漂亮的野樱花,花开了,我带你去好吗?”我微笑。可是,春天,我是要回到几百里之外的学校的,花开的时候,我一定不可能见到他。他说,那么,我给你写信吧。

就在那个春天,他应征入伍。他写来的信盖着红色三角形的章,那一年,我最快乐的事就是读他写给我的信。明媚的初夏,灰瓦白墙的校园外,开出细碎的沙枣花,馥郁的芬芳里,我想象着他的军旅生活,他训练的样子,他在灯影下给我写信的样子。他的信一如他的人,不善言表,字里行间也云淡风轻,没有承诺,不曾说喜欢。我的回信无非也是学校里的琐碎絮语。寒假之前,他说,部队不允许回家,我今年春节不能去看你了。我说,没关系啊,我们可以写信呀。

可是,正月的一天,他突然来了我家。我抓着他的衣袖晃着连连问他:“你不是说部队不让回家吗?”他狡黠地笑望着我,算是回答。一身戎装的他少了从前的洒脱,却多了一份温文尔雅。那天家里人很多,不久他就起身告辞。我送他到大门口,他说:“开学后我给你写信,好好学习考大学。”他挥挥手转身走,可刚迈出几步又突然转身大步跨到我面前轻轻将我拥进怀中。开学后的第一封信,他为那天的唐突向我道歉,而我却隐隐生出些许后悔。紧接着,随之而来的高考挤掉了我给他回信的时间。他的一切随着信件的稀少渐行渐远……

1993年秋,我回到家所在的城市上大学,但却没有了他的消息。我曾以为生命中不可预知的辉煌会如突至的流星,划着灿烂优美的弧落入我的怀中,可是那一天终于没有到来。此后的多个春节,我曾期待他如那年的别后初见般突然造访,但他始终没有再来。

听同学说,他转业到地方工作了,单位就在离我大学不远的城区。大二那个初夏的黄昏,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找到了他的单位。几年不见,他居然更加沉默无言,长久的疏离,他不再是那个在纸上和我絮语的男孩,我也找不到太多的话题,于是匆匆别过。公交车启动的瞬间,他一如从前那般微笑着望着我,跟我挥手说再见,那时,我多么希望他能再说一句:“我给你写信,把新地址给我。”

夕阳里,初夏的野草没过沟沟坎坎,疯长成一道浓绿的墙,车窗外,绿墙的那一边,他渐渐隐没。于千万人之中,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就在那一步从此错过。尽管我仍会于山色青葱的初春,想起15岁那年长堤上的他。再次看见他,是十年前的元宵节,于人潮如织的花灯光影中,熟稔于心的容颜不必蓦然回首,任多少陌生的脸都不能掩盖。我们和各自的家人为伴,只有寥寥几句问候便匆匆分开,来不及如从前般对望就被人潮挤散,从此天各一方。那一年,和他相识整整十年,不曾说破的情意,就那样若有若无地纠缠了十年。

这个初春,窗下的柳枝早早染上了鹅黄,丝丝缕缕画在湛蓝的晴空上,依旧有鸽哨的鸣响仍如岁月的悠长。又一个十年的时光倏然而逝,这十年之中,我离开故居嫁做人妇,食着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,写着天马行空的虚幻爱情。有时候,会没来由地想起他,依旧是20年前青春年少的模样,修长的双腿迈过20年的尘封时光,向我翩然而来……(张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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